在我记事的时候,我们村基本的吃饭问题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。
但是也还是做好有一些比较困难的人家。比如子女多、身体有病、残疾等等,生活条件就比较差一些。
条件差,顿顿喝粥也是不行的,多少都得想办法改善一下伙食。
不管在哪里,都是靠山吃山,靠水吃水,有什么吃什么,那是大自然的馈赠。
至于现在的一些理念,在饥饿面前,真的没有做好多少存在的空间。
1、
我有一位擅长抓麻雀的本家叔叔,名字叫做来群。
他上面五个姐姐,一家八口人,生活条件就差一些,想吃顿肉可能都得等到过年。
他喜欢抓麻雀,并不是为了好玩,基本都是吃掉了,是为了解馋。(参见《村记7 钓鱼未成反钓蛇,蛇王藏身麻雀窝,钓鱼人掏鸟人的悲催噩梦》)
麻雀虽小,五脏俱全,就是小型的禽类。
我们经常跟着来群玩,也吃过他抓的麻雀。不过我就吃了一点点,就吃不下去了。
因为,实在有点恶心。
他的做法,类似做叫花鸡。
找个干净的地方,在地上挖个坑,放些树枝进去,点着火烧一会儿。用挖出的黄土和成泥,把泥巴糊在麻雀身上,糊得严严实实,就是个泥巴球。
里面的树枝烧完了, 不拿出来, 这样坑里面可以热很长时间。
把泥巴球放进去摆好,上面再盖上一层土,在土上面继续烧树枝。烧完了再闷一会儿,就可以挖出来了。
这时候泥巴球表面就干透了,砸开之后会粘下来很多羽毛,里面倒是热气腾腾的。大部分情况下,是泥巴羽毛连着皮肉一起撕下来的。
很多人说这时候的味道有多香之类的,我真是没有那个感觉。
叫花鸡
因为麻雀很小,外皮一撕开里面就是黑乎乎的内脏,那个味道其实很不好闻。我撕了一点麻雀腿上的肉放到嘴里,太小了,牙齿都找不到感觉,也就是有点肉的味道而已。
那几个家伙,竟然能撕吧撕吧吃的一包劲,真服了他们。
真正知道麻雀肉好吃,是来群他妈给我们做了一次烤麻雀之后。
来群他爹排行第五,所以我称呼他妈应该是五奶奶。
在我们这一个家族型村庄,我家辈分又小,各种爷爷奶奶根本分不清楚。我记得有个女人我是叫九奶奶,年龄还没有我妈大,她结婚我还去吃过八碗。
吃八碗,就是说吃当时的喜宴,主要是由八个碗菜组成。后来就丰富多了,这是贫穷时代的记忆。
我就记住这个九奶奶了,因为到头了。前面一到八个,一个也记不住。
现在过年回老家,给一堆奶奶磕头,真愁死了。叫不好还说你,这个说小时候抱过你, 那个说小时候还喝过她的奶,结果你还分不清是哪个奶奶。
一个一个说的我都想吐奶。
五奶奶知道了儿子能抓麻雀之后,倒是也没有阻拦他,知道孩子可怜,想吃肉,家里没那个条件。
但是觉得他那个吃法实在不干净。
等到来群又抓了一堆麻雀之后,五奶奶把我们留下来说烤给我们吃。
开水烫毛去毛去内脏,用粗铁丝一串两个串好。在锅框子里面放些木柴,点着火,烟小点后就可以放在上面烤。
上火烤之前好吃,很小心地刷了薄薄的一层油。这层油在那个年代,在他们那个家庭弥足珍贵。当时主要还是吃猪大油,用猪肥膘熬出来的。
网络图片 善意使用 这种是油炸的 那时候油炸不起
那时候买肉和现在不一样,瘦肉多了大家都不愿意。大家需要的是肥膘,用它熬油,大家肚子里面都缺油水。
有了这一层油的滋润,上火一烤,滋滋啦啦的油煎的小麻雀香气四溢, 勾的我们都挪不动腿了。
烤到两边颜色金黄,筷子一插就透就差不多了。
一人一串,拿到嘴边,滋啦冒油,香气顺着鼻子就往下钻。小心撕下一口,外酥里嫩,和土坑烤的简直云泥之别。
太好吃了,第二口就巴不得整个都塞进去。
还剩下两串,五奶奶也没舍得吃,留着给两个小闺女吃。
这是我第一次正儿八经吃麻雀,以后再也没有吃过。不过现在想想,竟然有点负罪感。
而今麻雀都是保护动物了,就更不能吃了。因为正常的食物,我们已经能吃得饱饱的,何苦再祸害这些可爱的鸟儿。
2、
到了春夏的时候,梅子黄时雨,池塘处处蛙。
我们这种四面环水的地方,这些四条腿蹦跶的动物确实不少。
在来群眼里,那都是行动的蛋白质。
在我眼里,根本没敢想过这东西吃到嘴里会是什么感觉。
等到青蛙最肥的时候,村里很多人就开始抓来打牙祭。具体方法是八仙过海,各显神通。
现在抓青蛙,超过二十只好像就可以入刑了。我不是学法律的,写这些只不过是回忆,不代表我现在去抓青蛙啊。
我印象中,一般抓青蛙做好就是三种方法,网子抄,鱼钩钓,鱼叉插。
我那些堂叔、堂哥之类的一大把,精于此道者不在少数,我就是跟在他们后面看热闹。
七叔喜欢用网子抄。
水田里面很多的这东西。七叔弄了一个长把的抄网,网子不大,方便老远伸过去。
这个只要看准了,网子悄悄伸过去,迎着青蛙脑袋迅速下网就能抄起来。即便青蛙发现了也不要紧,应激状态下它就会向前跳,正好跳到网子里。
钓青蛙很简单,一般家里都有现成的鱼竿。只不过钓鱼用蚯蚓,钓青蛙都用甲壳虫,我们叫做瞎撞子。
夏天这东西多的是,到处飞。抓一个挂在鱼钩上,远远伸到有青蛙的地方。一般瞎撞子串上挂钩也死不了,一挣扎就晃动。
青蛙对移动的东西敏感,一伸舌头吃到嘴里就挂住了。
来群抓青蛙是用鱼叉。
他扛着鱼叉去插青蛙的时候,经常路过我家门口,看我有空就喊着我一起去。
他这个方式有点残忍,但是确实是技术,我看得触目惊心。
鱼叉绑在一根长竹竿上,上面两股钢叉,又长又锋利,还带着倒刺,总体得五六米长。
看到有青蛙蹦跶,悄悄把叉子伸过去。瞄准了猛地一伸,当背插入,胸口一凉,这辈子就完了。
遇到青蛙多的时候,插完一个接一个,最后收回来两串。
我对这种爬行动物有着灵魂深处的恐惧,看都不敢多看一眼,更别说动手去插了。有时候心底残存的善良,就巴不得他插不上。
遇到距离特别远的,叉子够不着,我想这样的你也没办法了吧。
没想到来群正握着鱼叉瞄准好,使劲投出,那么长的杆子飞出去直接贯穿青蛙插到泥里。再看他手里竟然还握着一根绳子,使劲一拉,鱼叉就带着青蛙回来了。
没想到,插青蛙, 还有一招飞天叉,小弟甘拜下风。
如果按照现在的量刑标准,估计来群还得十年八年的才能放出来。
通常的吃法,就是重油、重盐、重蒜、重辣爆炒。这东西有土腥味,不用重口味遮不住。
我一直以为田鸡就是青蛙,弄了半天还不是一回事。
不过青蛙吃起来有点鸡肉味是真的,可能就是同类动物叫这个名字的原因。
不过,需要说明的是,当时即便是普通老百姓,吃青蛙的也是很少的。像来群他们,确实就是想改善一下伙食。
后来学了一个成语叫做面有菜色,我第一反应就是想起来群他们家姐弟几个的样子。
当然,也有一些人,是喜欢这种野味。
对于这类菜,包括现在的牛蛙,我顶多就是尝尝而已,大部分时间都是敬而远之。
比起这个,我更没法接受的是,有些人吃蟾蜍,也就是癞蛤蟆。写到这里我就感觉身上发凉,真是怕这东西,就不配图了。
写这个一是有人说对身体有好处,但是绝对违法,希望都不要吃这个。
二是我们小时候确实有很多人用它的皮来治病,就是治疗小孩的腮腺炎,民间一般称之为痄腮或者蛤蟆瘟。
当我上了很多年学,觉得自己已经被科学武装了之后,就把这种方法视为垃圾糟粕,麻雀怎么做好吃。现在才明白,我的这种想法才是垃圾糟粕。
确实民间的做法是对的,是我无知了。
3、
吃青蛙麻雀的人,很多是因为好奇或者为了解馋,但是吃蚂蚱真就是为了追求美食了。
蚂蚱这东西,一般春夏秋三季都有,子贡问时说的就是这事。
子曰:“此时非彼时,客碧服苍颜,田间蚱尔,生于春而亡于秋,何见冬也?子与之论时,三日不绝也。”
孔子说,这人就是个蚂蚱,压根没见过冬天,你做好和他争论一年有没有四季不是没事闲的吗。
大概我五岁那一年,蝗虫特别多。
以前大人骂我们,都是说整天吃饱了没事干。
那一年都是这样骂我们,到处作事,还麻雀不如去抓几个蚂蚱。
那年不光田地里面蚂蚱多,很多都飞到村里,飞到家里。
真正抓这个东西,其实不好抓。蚂蚱弹跳力特别强,你看准了扑过去还没落地人家就跳没影了。
所以大部分都是到田里,把抄网绑在长杆子上,在庄稼上面来回扫,这样抓蚂蚱比较多。
我们那时候小,抓不了几只。
我母亲基本不吃这些东西,所以我只能蹭别人家的,比如邻居大爷爷家里。
大爷爷比我父亲大不了几岁。年轻的时候就是生产队的拖拉机手,后来又去了煤矿,所以家里生活条件还是不错的。
周日我父亲不上班的时候,还得去田里干农活。
我们的地和大爷爷家的地也相邻,两个兼职种地的交替用抄网逮蚂蚱,一下午竟然也大有收获。
大爷爷家里不缺油,所以一顿油炸蚂蚱就吃定了。
大奶奶炸一大盘蚂蚱,再就着油炸一盘花生米,几个咸鸭蛋,加上我父亲带过去的白酒。他们两个中年人就能舒舒服服地喝到半醉,回家就能沉沉睡去。
我们小孩也吃不了多少,炸蚂蚱麻雀管够。
这东西炸过后很香,嚼在嘴里嘎嘣脆,高蛋白低脂肪,据说能止咳平喘。不过火候很重要,火候不到就不脆,火候稍过就有糊味。
如果是来群他们带我们去抓蚂蚱,做法就不一样了。
那就是串起来直接烤。
熟不熟就是那么回事,吃了也没啥太大好吃的问题。
哪里想到,多少年之后,蚂蚱串会成为烧烤摊的热门品种。而且,全是养殖的蚂蚱。
饱受蝗灾之苦的先人们,看到这番景象应该会安心了。
有时候我回老家应付一些婚丧嫁娶的事情,经常遇到来群。
席间,我问来群,大叔 ,你还会抓麻雀、蛙子(发音是waizi)不?
来群喝得晕晕的,满面红光。揽着我,一拍肚子说,别看肚子大,掏鸟窝逮蛙子的本事,咱一样没落下,想抓现在就能抓。
不过,你吃,我不吃。打死我也不吃,想想就想吐。
然后说,我要是进去了,你得给我送饭,要不我就说是你让我抓的。
看来野生动物保护法,已经普及得很到位了。
现在的来群,是一家修车行的老板,而且专修豪车。有外地的客户来,他就请人吃油炸蚂蚱,说是特色。
别人吃,他看着,不知道是不是在回想小时候的艰难岁月。